静沉

谁口口声声说我不爱，谁就在爱。 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呢？

34

山寨入口，夏岚流着眼泪站在沙袋后面，大宝抱着小狗和村民们也都在这里等着。戴着黑色贝雷帽的高中队和A组队员们抬着担架过来，小庄满身血污地跟在旁边。

夏岚丢掉手里的88狙击步枪，跳过沙袋飞跑过去。“怎么样？他们人呢？”

担架上的队员们都躺着，对着夏岚露出艰难的笑容，挥舞着V。

夏岚擦着眼泪，一个一个看着。

“史大凡！你还好吧？”

“没事儿。”史大凡冲他笑笑。

“鸵鸟呢？”

“呵呵，谁口口声声说不爱谁就爱。后边儿呢。”

邓振华嘹亮欠揍的声音传来：“哎！你们慢点，慢点，我屁股中弹了！哎哟！慢点，慢点。”

夏岚破涕为笑，跑过去：“伞兵！”

邓振华趴在那儿，还在龇牙咧嘴：“我的屁股，啊！——”

夏岚站在他的跟前：“等等！”

担架停下。夏岚蹲下，看着邓振华。

邓振华惊恐地：“喂喂，你听我说！我跟你说！你看我没死吧？我回来让你收拾了吧？这事儿得这样，你怎么得等我伤好了再打我吧？”

夏岚哭笑不得：“我不打你。”

“啊，你这样，你等我伤好以后，你想怎么收拾我就怎么收拾，你砍死我都行，好吧。现在别打，别打。”

夏岚流着眼泪。“你是我心中的英雄。”

“我跟你说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邓振华愈发惊恐地看着她，“我昨天真不是故意摸你脸的，那是为了救你的命。咱就当这事儿它没发生过，好不好？”

史大凡的担架经过，他嘿嘿笑，又说了一遍：“谁口口声声说我不爱，谁就在爱。”

夏岚听了这话，突然地凑近想吻住邓振华的嘴，邓振华睁大了眼，慌乱地想躲开，受伤的身体居然一下平衡不稳，从担架另一侧掉了下去。

“哎哟！”

“伞兵！”“伞兵！”夏岚和卫生员同时紧张地大叫。大家慌忙又把他扶上担架。

“你没事吧？没事吧？”夏岚不断问着，眼睛里的在意藏都藏不住，在旁边站着的人眼里却突然有几分尴尬。

“没事，没事。”安静下来的环境时刻提醒着大家刚才发生了什么，邓振华好像突然惊醒一样，又大叫起来：“卫生员！卫生员！我跟你说——你骂我两句！我现在觉得好像是在做梦——”

夏岚破涕为笑：“快送他去医院吧！”

邓振华被抬走了，还在叫着“卫生员！快给我看看，我觉得我屁股伤口刚才摔漏了……”

A组队员们一阵哄笑。

夏岚也笑了，笑里带着苦涩。

35

丛林驻地。

马达蹲着，笑眯眯看着一只光屁股鸡咕咕地叼着小虫子：“伞兵的空降鸡？经过这样的恶战，居然还活着，不容易。”

高中队看着那张手绘的防御地图，在听小庄做报告。

小庄的报告到了结尾：“……贩毒武装遭到全歼，朗德毒品走廊从此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不复存在！孤狼B组除了我，人人受伤。情况就是这样。报告完毕。”

高中队点点头：“不错。你们干得不错，很不错！”

满脸血污的小庄笑了一下。

高中队抬眼：“除了最后一下，为了一条狗，你们六个人去拼命。不值得，你们应该引爆雷区，这样就不会受伤了。”

“报告！”

“讲。”

“我想说，没有什么不值得的。”

马达抬眼看小庄。高中队不动声色：“说说你的理由。”

“我们的宗旨是什么？”

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——你问这个，什么意思？”

小庄严肃地说：“那是一条狗，一条普通的土狗，不值钱。但是，他是那个孩子的感情寄托。他的爸爸吸毒死了，他的妈妈被爸爸卖到了很远的地方。他什么都没有了，只有那条叫小宝的狗。我们可以引爆雷区，损失的无非是那条狗。但是，那个孩子呢？他唯一的感情寄托就没了。”

高中队看着他：“说下去。”

“我们不想看到他那样，因为，我们是人民子弟兵。我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，所以我们必须去救那条狗。”

高中队看着他：“这是你们的理由？”

“是。为了这条狗，我们牺牲了也在所不惜。因为，我们不想看见那个孩子的唯一感情寄托丧身火海。”

高中队点点头：“解散，你去陪着他们吧。他们撤出行动，你在医院等着，有任务单独给你。”

小庄立正，敬礼：“是！”

高中队还礼。

小庄走到那只空降鸡前，拔出匕首割断了绳子，他抱起那只光屁股鸡：“灰狼，我先去了。”

马达笑眯眯地点点头。小庄抱着鸡转身走了，光屁股鸡在他怀里惊恐地咕咕叫。

马达看高中队：“他们是对的。”

高中队点点头：“很多时候，我的惯性思维未必是对的。”

“他们比我们年轻，比我们有激情。”

“也比我们更看重感情……说的对，我是错的。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，当人民需要的时候，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。”

“A组留下两个人，打扫战场。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，回头我们组织搬运。”

马达点点头，转身安排去了。

36

山寨的空地，五副担架停着，医生在检查伤员。山民们围在他们身边。

卫生员正在一旁自己处理腿上的枪伤，大宝抱着小宝从人群里过来，蹲在了伞兵的担架前。

“鸵鸟叔叔。”

“现在不把我当色狼了吧？诶，你把小宝抱远点，我刚打完疫苗啊。”可是这一次小宝却对伞兵十分亲昵，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轻轻舔他的手。

“诶，她还舔我嘿。去，去舔卫生员。快去，去舔卫生员去。”

“狗咬狗，一嘴毛，咬他！”卫生员已经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包扎好了，等着换到无菌的环境再取子弹。

“小东西，你知道你的命有多贵吗？我们六个人换你一条狗命。”老炮在一旁仰着头感叹到。“诶呀，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，好好长大，以后找个小公狗，生一堆狗崽子。”

大家大笑。

夏岚陪着族长走进来。族长拿着酒杯，手指上蘸上酒，在每个队员的脸上洒着，念念有词。

夏岚解释：“他说——战神啊，感谢你赐给我们你宝贵的儿子。保佑他们平平安安，长命百岁，每次出征都能凯旋而归。”

族长说着什么，夏岚又翻译过来：“感谢你们，教会我们保卫家园的本领，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。为了纪念那位勇敢的战士，那口井，以后永远就叫鸵鸟井！”

队员们噗哧都乐了。“哈哈哈，鸵鸟井。”

邓振华震惊地说：“该死的！谁？是谁干的？居然告诉族长，我是鸵鸟？”

夏岚捂嘴乐着。族长很认真地挥手说着什么，然后村民们回应着，高声喊着。

夏岚哈哈大笑：“他们在说——鸵鸟，我们山寨的战神！从此以后，我们最好的猎手就叫鸵鸟猎人！”

队员们哈哈大笑。

邓振华非常震惊：“诶，你们……这都是谁……”

小庄抱着空降鸡走进来。

“我的空降鸡——”

小庄蹲下：“还活着。”

空降鸡咕咕叫着。

耿继辉笑：“经过了这场恶战，它还活着！看来是命不该绝。”

老炮笑：“它没理由死。”

强子笑：“让它活着吧！”

史大凡嘿嘿笑：“我们带它回去吧？养在炊事班？”

邓振华说：“那可说好了，谁都不许吃它！”

小庄笑：“只要你不去偷它，谁吃？它的毛会长起来的，这是一只健壮的母鸡。”他抱着空降鸡：“它——就是我们B组的吉祥物了。”

史大凡嘿嘿笑：“鸵鸟，你失宠了。”

邓振华看着空降鸡深情地说：“你是一只勇敢的——战略空降鸡！”

队员们哄堂大笑。

马达带着几个A组队员过来：“时间不多了，我们走吧。”

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。队员们默默抬起担架，向着山寨外走了。为了不暴露以后的大规模剿毒行动，他们不能采用空运，伤员只能走路抬回去。

村民们跟着族长默默地跟在后面送行。

夏岚跟着队伍走着，回头挥挥手。

大宝抱着小宝眼巴巴看着队伍走过。小庄抱着空降鸡走过来蹲下，拍拍他的衣服，整整他胸前的臂章。

大宝看着小庄：“小庄哥哥，你们真的要走吗？”

“嗯，我们该走了。”

“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？”

“努力学习，努力锻炼，长大了当个好菜鸟——我们会再见面的。”

“恩，我一定会是个好菜鸟。”

小庄笑笑，摘下自己头上的黑色贝雷帽戴在大宝的头顶：“记住，你自己跟我说的，一定要当个好菜鸟！”

“嗯。”

小庄摸摸他的脸，又摸摸小宝，小宝舔着小庄的手，呜呜着。

小庄抱着空降鸡起身，在自己的光头上敬礼，转身走了。

大宝抱着小宝，举起右手庄严地贴在几乎盖住眼的黑色贝雷帽旁边，敬礼。

37

队伍进山了。

公路边，持枪武警警惕地站在救护车队和军车队旁。分队走出了山林，救护人员接过担架，抬上救护车。

“能给我两分钟吗？我有话想和他说。”夏岚把88狙击步枪还给小庄，对抬担架的A组队员说到。两个老鸟都善解人意地笑笑，将伞兵单独放在了车队不远的树下。

邓振华看着她：“你？你接下来要做什么？”

“我还有任务。”

邓振华看着夏岚，顿了顿，最后还是开口：“抱歉！都是我的错！我嘴欠，我对你，其实真的没那个意思，就是我这人吧……你看，你是中尉，我才是个上士，咱俩确实也不太合适是吧？”

“我知道。”夏岚点点头，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。

邓振华慌了：“诶，你别哭啊。伞兵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了，要不，要不你还是打我两下？”

夏岚举起右掌，轻轻落下在他的脸颊上。

邓振华笑：“现在感觉好多了。”

“放心吧，多少枪林弹雨我都过来了！不就是男人嘛！不过……我还是想输得心服口服，我知道你对女人其实不是没有感觉，告诉我，我哪一点比不上卫生员！”

“谁说的？！”邓振华正准备用手撑着慢慢起来，听了这话瞬间又掉了回去。

“小心！”还好夏岚又及时扶住他。

“谁说我喜欢卫生员的？谁又传伞兵的谣言？我和卫生员，我们那是……”

“没有人说，我自己看出来的。”夏岚重新帮助他躺好。“你都说了我是女人，那你就不应该忽略女人的直觉和观察力。”

“哈哈……”伞兵依然垂死挣扎，但在一个自己招惹的喜欢自己的女人面前，他实在无法否认，“好吧，我承认，我脑子被门夹了，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女人，喜欢那个该死的卫生员，行了吧。”

邓振华自暴自弃的承认，但还是不敢和夏岚对视：“昨晚，我们六个被困，求生渺茫的时候，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？”

话匣子打开，并不打算等到夏岚的回答，邓振华便自顾自地向下说，“我想，如果当时还有任何一个其他人在，例如是你，例如是大宝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，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让你们逃出去，因为这是男人的责任，是士兵的荣誉。但当这个人换成是卫生员的时候，我想的却是，就算我下地狱也一定要拉着他。我死了他做不到独活，同样，他要是死了，我一定也没法逃出生天。”

“我们两个，只有一条命。”

“就算在阎王殿，被放到油锅里炸，我也也要旁边的那个锅里是他！我能够接受我其他的兄弟更加理智的保存有生力量的策略，但如果需要我来做那个必死无疑的掩护时，他一定要在任务完成后和我合葬！”

夏岚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。“你疯了吗？你需要心理治疗！”

“我可能是疯了。不过，这有什么不好的吗？”邓振华抬起头看着夏岚，他的脸上带着笑，那是一种很罕见的平静的笑。“我死了，你以为他活得了吗？”

夏岚愣住了，他突然想起了史大凡对她说的她并不了解伞兵的话，这一刻，她发现自己对生死对爱情的理解似乎有些动摇。

“呵，你们这些特种兵，你们这些男人……”夏岚深吸了口气，又缓缓吐出，“那个，我岁数比你大，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。”

说完也不看邓振华的反应，径直走向车队，将医护人员叫了过来。

“哟，鸵鸟终于和母鸵鸟告白完啦？”史大凡嘿嘿笑，队员们也都以为刚才两人是确认关系了。

“闭嘴吧，你才是母鸵鸟。”邓振华趴在救护车上手肘立起来冲卫生员喊到。

队员们哄堂大笑。

夏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我走了！”她起身走了。

“等等！”

夏岚回头。

“姐！再见！”

夏岚笑笑：“再见！鸵鸟弟弟！”她举起右手挥舞了一下，转身跑向一辆越野车上车。

邓振华想坐起来，却疼得倒下了。他侧着脸，看着车外。

夏岚打开车窗，喊着：“鸵鸟！照顾好卫生员！”她挥挥手，车开走了。

邓振华看着夏岚，挥手，他的眼眶湿润了，他们都知道，再见的机会有多小。

越野车开远了。

队员们都上了救护车，武警警车开路，几辆救护车与越野车背道而驰，向着武警野战拉练医院驻地驶去。

“诶，你怎么管她叫上姐了？刚才你们聊什么了？”没想到先开口八卦的居然是平时不声不响的老炮。

“还能聊什么，还不就是人家突然意识到我这才是个上士，还干的是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活儿，吹了呗。”邓振华脑袋靠在手臂上，一脸惬意地趴着。

“不能吧……我看之前对你挺好的啊，差点儿都亲上了。”小庄也加入八卦中。

“有什么不能的，还不就那么回事儿。”

“她最后那一句，让你照顾我，什么意思？”一直没开口的史大凡突然问。

邓振华呆了一下，又转头冲着卫生员傻乐，“她那是想让你好好照顾我吧，你听岔了！”

“嘿嘿，照顾宠物鸵鸟，本来就是我这个饲养员的职责。”史大凡倒也没追究他的胡说，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岔开了。

耿继辉却和灰狼马达对视了一眼，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。马达摇了摇头，小耿点了点头。车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。